雨,终是落了下来,织成灰蒙蒙的网,笼罩着皇宫。
早朝散去,章巩一行人撑着伞,步履沉重地踏入雨幕,面目皆如天色般晦暗。反之公主一派的几位臣子眉宇舒展,春风得意,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伞檐下投去的目光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讥笑。
“长公主仁德,赈济灾民有功,受到嘉赏是必然的。倒是那些个谗佞之徒,整日捕风捉影,捏造些莫须有的罪名冤枉公主,当真是痴人说梦!”
“怕不是黔驴技穷,只剩这等下作手段了?”
“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便妄想自荐枕席,正常人都做不出来!”
夹枪带棒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刺进章巩等人的耳中。
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
章巩一行人顿觉气血冲顶,欲要辩驳,一时竟寻不出有力言辞,只得强压怒火,等待那几道志得意满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
“皇上……”
糊涂二字几乎冲口而出,章巩终究是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妄议天子,是重罪。
“陛下可不糊涂。”一位洞悉世事的老臣压低了声音,“军机大权牢牢攥在掌心呢!陛下与长公主之间……不过是维系着表面的体面与平衡。”
一位年轻臣子憋不住火气,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公主的耳目后,他才敢从齿缝里挤出怨毒的低语:“长公主一个女人,不老老实实在后宫带着,偏要牝鸡司晨,搅弄朝堂风云!”
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却让章巩心中的怒火烧得更烈了。
“何止!”他恨声接道,“还豢养面首,秽乱宫闱,哪还有半点皇家体统!”
恰在此时,前方转角处,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只见谢雪谏撑着一柄黄伞,踽踽独行,身姿依然挺拔如松,只是他似乎心事重重,连伞面歪斜,半边官袍洇成深色都浑然不觉。
“他……真是公主的人?”一位臣子拧着眉,语气充满难以置信的困惑。
那样一个清正刚直,从不攀附,也不站队,竟会为离经叛道的长公主说话。
“谁知道呢?”另一位臣子幽幽叹息,声音不由自主地渗入几分敬畏,“连谢雪谏都被收服了,长公主的手段,当真是高深莫测!”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雨丝细密,交织成迷蒙雾霭,笼罩着深宫高墙,愈发看不清前方的路。
一位臣子怔怔道:“幸好……长公主是个女子……”
若是个男子,只怕这江山早就易主了……
几人脊背发凉,不禁裹紧了官袍。后面的话,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敢续上。
章巩听着议论,心中惧意与郁气翻搅,目光不禁打量起谢雪谏的身段——从被雨水洇出深色的肩线,到行走时那份沉静孤拔的姿态,再到那身绯红官袍下,隐约勾勒出的、劲瘦而蕴含力量的轮廓。
他不知不觉间挺直背脊,下意识地模仿那道身影。宽大的袍袖下,他的掌心悄然抚上腰身,触到的是清晰硌手的骨形。
当真是“细杆”吗?只是瘦了一些罢了,未必就比谢雪谏逊色!
凭什么他能被公主看上?而自己却不能!
一股怨火直冲头顶,胸口无处发泄的浊气快要将他憋疯了。
“定是他意图攀附公主,才为公主说话,公主根本看不上他!”
几位臣子面面相觑,这话……听着便觉牵强。
“章兄……”语重心长的劝言还未说出口,章巩便怨恨地奔向前方了。
“章大人!不可!”
他可是正得公主盛宠的人!
阻拦的声音被雨水吞噬,紧接着,一个撕破雨幕的名字清晰响起。
“谢雪谏!”
那道孑然身影一顿,他缓缓转身看去,眉宇间凝着的心事未散,眼神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与迟滞。
“你要去政事堂处理公务?”章巩的官袍也被雨水洇湿了,看上去更狼狈了。
谢雪谏似乎费了点劲才将神思拉回,“正是……”
章巩的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声音拔高,“去什么政事堂?你应该去金樊阁啊!”
赤裸裸的羞辱与挑衅,令谢雪谏的眉头骤然紧蹙。若是从前那个担得起君子之名的他,此刻必定厉声驳斥,力证清白。可现在,面对这无端的恶意,他竟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心力交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间,一道慢悠悠的、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清晰传来。
“是何人要来金樊阁?”
众人的心脏瞬间绞紧。
未露其面,先闻其声,便已感受到令人胆寒的强势威压。
章巩的伞柄从掌心脱落,几位臣子脸白如纸,本能般的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地,声音因惶恐而颤抖变调:“臣……臣等叩见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