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空气仿佛凝滞。
秋杳微垂着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悄然落在程斯聿随意垂落的手上。
他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微微凸起,从虎口处一路蜿蜒向下,隐没在紧实的腕骨线条里,显得充满力量感。
男生还在等待她的解释,在某一刻,似乎心有所感,倏然看向她。
秋杳收回了视线,心道他如果知道她现在正想什么,或许会毫不留情地又一次嘲笑她。
——
程园那个带给她下马威的初见,并非秋杳第一次认识程斯聿,她其实早就知道“程斯聿”这个名字。
一年前,那时她在宜南读书,教室里总弥漫着南方小城特有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潮气。
某天快要下课,英文老师给她们展示了全国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的特等奖。老师还特意调出了组委会提供的、全程录制的写作视频片段,在班里展示。
画面亮起,镜头短暂地掠过一张年轻而专注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沉浸于思考的疏淡感。
随即,画面迅速聚焦,稳稳落在了一只握笔的手上。为了保证公平,参赛者需在手背贴上清晰的姓名标签。
秋杳的目光,几乎瞬间就被那只手和他的名字所吸引。
那是一只属于少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手背上蜿蜒着几道淡青色的血管,随着书写的动作微微起伏。最吸引她视线的,是手背标签上那叁个墨色的黑字:
“程斯聿”
“聿”在古代为笔,秋杳忍不住想,果然字如其名,名如其行。
他写单词的速度很快,流畅的书写动作带出行云流水的笔锋,每个词都收束得干脆利落。
视频很短,那个写字的少年面容在画面中一闪即逝,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水汽。秋杳甚至没能清晰地记住他的长相。
可那只手,连同那手背上很特别的青筋走向,让秋杳格外印象深刻。
书桌前,昏黄的台灯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个写作视频片段,反复暂停、倒带,目光紧紧追随着屏幕里男生握笔的走向,笔尖如何起承转合,力道如何收放,她都细细揣摩,然后一笔一划地临摹。
看得太久了,所以记得太深了。
这么漂亮的字迹,终于也成了她的。
后来的某个夏夜,窗外蝉鸣聒噪,外婆已经睡下,房间里闷热得只有老旧风扇在吱呀转动。秋杳伏在案头学习,意识渐渐昏昏沉沉。
梦里,出现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生。
唯一清晰的,是那只无数次出现在视频上的手。右手背侧有一条青筋,从虎口往下的位置暴起,一直延伸到了腕骨。
是第叁方的视角,男生开始用这只手,指间顺着她光滑的皮肤,往肩颈滑过去,勾着细细的内衣带往下褪,再解掉内衣扣,梦里的秋杳睡得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很快,他的手插入床和她之间的缝隙,抓着她胸前的软肉捏了捏,秋杳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明显害羞,又挣扎。可身体却依然在诚实地讨好起这个男生,顺着他的节奏耸动着胸脯。偶尔几下,乳尖摩擦过他手背侧的青筋,激起颤栗。
……
等惊醒时,窗外月凉如水,房间里一片寂静。
秋杳捂着发烫的脸颊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一种陌生而甜涩的滋味蔓延开来。
惊惶,羞耻,还有一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悸动。
后来,她一直试图驱散那些令人脸红的画面。但不可否认,在被那只手搅乱的梦境里,最初弥漫开的,是一种很懵懂而纯粹的甜。
某个傍晚,秋杳坐在窗前,铺开一张干净的信纸。窗外是邻居家小孩追逐打闹的笑语,空气里满是外婆做晚饭的香气。
她没有写收件地址,也没有落款。
只是凭着心头那股被视频和梦境反复撩拨过的,纯粹而朦胧的欣赏,用自己最认真、最接近“他”的笔迹,写下了长长一段话。
少女情涩,也只是在末尾表达了一点懵懂的悸动——
「你的字真好看,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你一样优秀。」
秋杳曾无数次想象过,能写出那样的文字、拥有这么漂亮一双手的“程斯聿”,该是怎样一个温润沉静、严谨而散发光芒的少年。
就像她看过的那些老电影里,带着书卷气的男主角。
然而,现实给了她一个有些讽刺的答案。
眼前这个程斯聿,在她看来,就像一个被金钱和骄纵堆砌起来的、昂贵的半成品,甚至连半成品都算不上。
他颓唐,粗野又倨傲无礼,空有一副老天赏饭吃的漂亮皮囊,内里却盛满了浅薄的自大和刻薄的优越感,像一件被摆错了位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劣质珠宝。
而且,他似乎尤其讨厌她。
秋杳想过,这厌恶大概源于她到来的方式——一个突兀地闯入他领地的拖油瓶。
是她先认识他的,虽然只是单方面。
秋杳过去,也抱有过一点会不会能和这个男生碰到的傻傻憧憬。
她很确定,那个梦到他手的夜晚,是甜的味道更多一些。
——
现在,面对程斯聿追问两人笔迹为什么这么相似,秋杳心底漫过涩然,她无法宣之于口过去隐晦的心事。
她在失望中带着一点释然,像弄丢了珍藏很久的物件。
没有谁规定人要和别人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她调整好了情绪,淡淡一笑,露出皎白的虎牙,颊边的梨涡更让她显得温静。
“你刚才说,我也可以向你提一个条件。”
程斯聿眉棱一挑,有些好奇她会说出什么来。
“对。”
秋杳的声色清亮坦然,目光直直对上程斯聿隐隐染上审视和探究的眼神。
“好,我的条件就是,关于这个事情,你不要再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