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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柔慕强撑着的笑容,在关上房门那一刻后,消失殆尽。
  耸耸肩,抖落贴在她颈窝的高献的下颌。
  她冷言道,“演够了?”
  “姐姐,你也挺喜欢我这样的吧?”
  龚柔慕没有回答。
  “你调查过我?”她转过身,仰起头,警惕地对上那墨绿色的瞳孔,“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开画展的事情。”
  “我错了,” 高献立刻答道,而且带着委屈的口气,“姐姐。”
  特别会撒娇。龚柔慕心想。
  但她不喜欢。他露出了马脚,他的梦幻谎言泡泡多了一层薄薄的欺骗。
  龚柔慕心里很疑惑,她为什么要在加斯面前撒谎,装作和另一个人亲热的样子。她不想这样推开加斯,可是又想到他眼底的失落,她就觉得开心得意。
  她无意识地蹙眉,浓稠的愧疚黏住她的整个躯体,再从手臂到指尖,再到头颅,一扫浑身上下所有的温暖,稍微一动,身上粘稠的液体就不断地滴落在地板,粘腻地发响。
  她觉得她自己正在失去什么,但她不知道那个究竟是什么。
  龚柔慕脸上甚至升起一丝礼貌的笑容,“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刚刚是你陪我玩玩,我不会把我和你的关系搞混的。”说完,推了一把高献裸露在空气里的胸,拉开他们两人的距离。
  她走过他身旁时,手腕却被高献拉住。
  龚柔慕再对上他的眼睛,多了不耐烦。
  “我可以把那份玉米吃完了再走吗?”高献小心翼翼地问着。
  又变回来了。
  龚柔慕吐了口气,点点头。
  高献又咧开嘴笑着异常灿烂的笑容,追问道,“那我可以陪你去画展吗?”
  “不可以。”龚柔慕脱口而出。
  然后把盘子端给高献,神色自然。
  “那个……”
  接下来,他就该好奇,她和加斯的过去了。龚柔慕暗暗想着,警惕着不去向别人诉说自己的过往,无论对方是喜悦,还是漠不关心,她都害怕,她害怕自己会习惯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苦难诉说。她只习惯了自己咀嚼她的回忆,哪怕是不美好的回忆。
  “不该问的别问。”龚柔慕坐下,面无表情,往嘴里送了一口凉玉米。
  “哦……那我就问一个。”
  龚柔慕叹了一口气,“你说。”
  “那明天你还有空吗?”
  龚柔慕嘴角浅浅勾起了笑,在汤勺的掩饰下,“没有呢。”
  “后天呢?”
  “也没空。”
  “大后天呢?”
  “要上课。”
  “那我也可以像今天这样来找你!”高献绿眼睛亮晶晶的。
  玉米棒在手里失了温度,也失了味道。
  “吃好了吗?”龚柔慕歪头,脸上笑盈盈的,却在赶他走。
  “那你喜欢什么标本,我可以帮你留意收集。又或者,你喜欢什么乐器,下次我来的时候可以给你弹……”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龚柔慕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可怕地看着高献。他瞬间就懂了。这些事,加斯都已经陪她做过了。他正踩在别人留下的、早已冰冷的脚印上。
  高献默默放下手里还剩两排的玉米,从沙发滑坐在地上,用自己光裸的后背靠在龚柔慕腿边。那是一种卸下所有攻击性的、全然信赖的姿态。
  装什么可怜。
  龚柔慕在心里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他,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嚼着硬掉的面包。
  高献仰起头,将脸颊贴在她的膝盖上,用那双之前还带着侵略性的绿色的眼睛,此刻却湿漉漉地问道,“下次,我会被你留在这里吗?”
  没有回答。
  龚柔慕喝了一口冰凉的瓶装液体,透过半合着的浮雕天鹅绒窗帘,看上小小的玻璃阳台,窗外渐渐暗了下去,什么也看不清,从淅淅沥沥,听到雨声大了起来。
  才反应过来渗进的寒意,体感好像也更冷了。
  加斯好像没带伞。龚柔慕想着,他回去的样子,该会有多狼狈呢?
  “我没带伞,”高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铜门。晚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身上的缎面外套鼓动不休,他站在风里,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单薄,“送送我,好吗?”
  龚柔慕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也像是不耐烦。她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高献嘴角又在暗中勾起。
  然而,她走到门边,却没有踏出去。
  她只是站在门内,用尽全力,将那扇厚重的铜门猛地一拉。
  “砰——!”
  一声巨响震得耳膜生疼。门缝里挤进来的最后一道风,狠狠砸在高献的脸上,将他柔软的黑发向后吹起,也吹散了他嘴角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门,关上了。
  高献站在原地,垂着头,金发垂下遮住他的面庞。心里问他自己,自己是不是也该庆幸,至少龚柔慕没有给他欺骗。
  半夜邮箱响起,在如漆的黑暗中闪烁了几下。
  翌日。
  是她妹妹的邮件,时间固定且内容单一,龚柔慕甚至不用点开闪烁的标志,就知道内容。
  简介的邮箱界面,点击新邮件,里面没有附件,没有聊天,寥寥几个汉字,“近来好吗?”
  “安好,勿念。”
  公式般的回复。
  龚柔慕一直的回复。
  回复好邮件,起身去冰箱拿出早餐。
  “啪——”
  抬手打碎了酒瓶,准备收拾狼藉,玻璃瓶又不经意划伤手指,血像有着时差一般缓缓从指肚溢出,亮晶晶又半粘稠,形成饱满的球状,不断变大,最终不能维持,继而滑落指尖,滴在破碎玻璃碎片上,玻璃碎片的表面。
  “姐姐——”
  疼痛却延时传到大脑。这只是个小伤口,龚柔慕告诉自己。
  门外人声响起。
  只有昨天的那人会这样叫她名字。
  龚柔慕没应声,装作家中没人。
  起身拿酒精湿巾擦净伤口,再拿药用胶布缠好。
  又把躺着地板上的四五个酒瓶都收好。
  透过习惯昏暗的光线,看了一样墙上的暗色浮绘的挂历。今天的日期,被铅笔圈了几圈,今天她真的没空。
  不是撒谎。
  可门外那个家伙,像一块粘在鞋底的糖,甩不掉。现在出门,肯定会听他一顿啰嗦,无异于主动走进一场冗长的、消耗心神的拉锯战。。
  她看了眼默默转动的时钟,可现在不出门的话,门口的公交就又得等三个小时……
  摊上了这么个人。
  又迟到三个小时,米勒又该骂她了。
  龚柔慕在脑中迅速衡量了两种麻烦的危害等级,最终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决然,叹了口气。只好随手捡起本画册,拖着身子把自己摔进沙发上,任凭钟表嘀嗒耗着时间。
  看时针转了角度。
  三个小时,没有人会这么无聊的。
  龚柔慕把画册丢在一旁,抓起玄关的帆布包,拧开了门。
  门外不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开门就是一张笑得过分灿烂的笑脸。高献中式暗纹衬衫,那份古板的沉郁在他身上,竟被消解得只剩下少年气。龚柔慕在那一瞬间甚至感到火大,不解一个人怎么会笑得这么好看。
  “又见面了,好巧啊。”高献五指张开朝前摆着。
  龚柔慕冷眼,心想,至少应该看一眼猫眼再出门的。
  转念又愤愤不平——凭什么?这是她自己的家,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嗯。”龚柔慕面无表情地拉上黄铜门把手,“咔哒”一声锁上门,越过他,径直走向楼梯。
  老式公寓走廊狭窄,只容最多两人并肩通过。
  高献紧跟其后,他的存在感像热源一样烘烤着她的后颈。
  在楼梯口,龚柔慕终于忍无可忍地顿住,猛地转身,她压低了声音,“别跟着我。”
  “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吗?” 那张漂亮的脸上,是一种纯然的无辜。
  “我们是什么关系?” 龚柔慕的嗓音更冷了,“让你蹲在我家门口三个小时?”
  “抱歉……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以为你没起床,我不知道你其实——”
  她甚至懒得去想他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只是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外,横在两人中间,像一道不容逾越的屏障。“别。跟。着。我。”
  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手上,注意到了她食指上那道浅浅的红痕。“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就是这个瞬间,龚柔慕心中某根紧绷的弦,断了。
  那是一种被侵犯、被窥探、被试图“修正”的暴怒。
  “你不会真以为,你能够改变我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带着嘲讽恶狠狠说道,无缘无故不知为何发这样的气。
  她气得发抖,在这剧烈的愤怒之下,藏着更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我没有这样想。” 高献被她的反应震慑住,微摇着头,眼神却依旧固执地迎着她的。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没有去碰伤痕,只是轻轻勾起了她的指尖。那触感很轻,只碰到一层因常年作画而起的薄茧。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握紧她冰凉的指尖,想要再做些什么。
  可龚柔慕冷眼看着,想着,他什么事都不能做,还要问她一堆事情,世上没有比这个更麻烦的事了。
  就在这时,邻居提着菜篮,从楼梯下走了上来。那道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和龚柔慕厌恶的神情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揣测。
  龚柔慕察觉到身旁脚步迟疑后,反而恶狠狠地瞪回去,邻居立马移回目光,默默加快脚步回到公寓,不着痕迹地关上房门。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为难,要挟我?”龚柔慕收回视线,冷笑着看向高献,声音轻蔑,“以为制造一场公开的难堪,我就会妥协,同意你跟我一起走?”
  “我没有这样想。”
  “少装无辜,”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除了‘没有’你还会说什么?”
  好像是组织回答过于漫长,也是龚柔慕没了耐心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转身,迈步走下楼梯,将他甩在了身后。
  刚要下楼,隔着几楼的高度,看了一眼楼下道路缓缓驶过的棕色公交,无奈叹了口气,转身仰头问道,“你会开车吗?”
  “会!”高献几乎是立即就蹿下楼,凑到龚柔慕的脸前。
  龚柔慕听罢继续往楼下走着,猝不及防扔了串钥匙给身后,连头也不回。
  她并不在乎他是否能稳稳接住,心底甚至希望他会因为措手不及而显得狼狈,然后只能笨拙地弯腰去捡。
  但高献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直到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顺势接住,露出一点因成功而无法抑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