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篇21
林兆某高级酒店的商务套房里,程予今正在洗手间洗漱,肖惟则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刷着平板。
突然,程予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程予今匆匆抹了把脸,擦干双手,快步走出来拿起手机。
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程予今拿着手机打算出门去接听,肖惟这时候突然开口了:“在这里接。”
程予今的脚步顿住,随即折返到手机摄像头拍不到肖惟的角度。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母亲苍老的面孔瞬间充满了屏幕,她身后是家里的客厅。
“小今啊!”母亲的声音带着关切,背景里还能听到电视的微弱声响,“吃饭了吗?你这背景怎么不像你租的房子啊?你现在在哪呢?”
程予今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回道:“吃了,妈。我没在堰都,心里有点闷,出来旅行散散心,现在住在酒店呢。”
“散心?也好,出去走走也好”母亲喃喃着,眯起眼睛仔细端详屏幕里的女儿,“小今,你跟妈说实话你之前惹上的那桩麻烦事,是不是真的彻底了结了?你没有再再偷偷去查什么吧?”
这个问题另程予今心头一紧。她能感觉到旁边肖惟的目光似乎望了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甚至让笑容扩大了一些:“没有!妈,真的没有!早就彻底了结了,我早就想通了,不会再做任何傻事了,你放一百个心!”
母亲沉默了几秒,心里的担忧并未消散,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不再追问。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那就好了结了就好。你爸也很想你,只是他不善表达,你有空多主动给他打个电话。还有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妈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一个人在外面很艰难你要不还是回家来吧?”
“我好着呢,妈!真的!”程予今迅速接过话头,语气更加轻快,“我不想回,你别劝了。就算不为了那件事,我也要留在堰都打拼。我今天就是去附近的景点走走,不是周末嘛,出来散散心。你看这酒店环境也好!很素净!”她没敢大幅转动镜头,只让母亲看到身侧的桌椅和素色的墙壁。
“好好”母亲连声应着,话语间满是无奈,“你过得好,爸妈就放心了。钱够不够用?不够妈再给你转。一个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够的,够的,我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程予今急切地保证,她感觉脸颊的肌肉已经笑得发僵。
“妈,你和爸呢?爸的腰最近怎么样?”她迫切地将话题引向父母,试图结束当前的煎熬。
“妈没事儿,你爸也很好,腰上的老毛病最近也没犯过”
又勉强聊了几句家常后,在母亲的千叮万嘱中,视频通话才终于挂断。请记住网址不迷路po18rn.com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程予今虚脱般地靠坐在沙发上。
“你有关心你的家人,真好。”肖惟开口道。
程予今“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没抬头,也没力气多言。
肖惟接着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离世了,爸爸忙于公务,无暇顾及我。我有个哥哥,不过是同父异母,年龄差很大,我们平时关系也很淡。小时候的我很孤独。”
“你小时候真不容易。说实话我可能无法完全体会那种感受,但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倾听。”程予今抬起头来看向肖惟,撑起精力回应。心里却空荡荡的,完全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共情,无论是因为肖惟对自己做过的恶事,还是因为她所拥有的物质条件。
肖惟没有接话,而是静静看着她。程予今心底微微发毛,暗想是不是刚才的回应太过敷衍,表情没到位。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弥补时,肖惟忽然说道:“以前,我很乐意看到床伴心里怕我怕得要命,面上却还要绞尽脑汁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哪怕我表露出再怎么阴暗的三观,她们也要强颜欢笑,努力装作理解的样子。但是对于你程予今,我不需要你这样。”
程予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垂下眼帘,片刻重新抬起眼,眼睛里是卸下伪装后的疲惫和真实的困惑。
“我只是想让你满意,嗯这也是我在你面前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她苦笑一声,声音低得像自语,“如果我不用努力装作理解你,也不用提供情绪价值。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真实的你是什么样,那就表现出什么样就行了。违心的事情不必做。”肖惟回道。
话音刚落,肖惟自己也有点意外于自己对程予今的心态转变。以前那些床伴的曲意逢迎,就像一场场精心排练的戏剧,她看得津津有味,却从不入戏。可现在,面对程予今,却没了看戏的心思。
但她转念一想,程予今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特别,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她值得自己特殊对待。就像漫无目的的自驾游,挖掘出眼前这个人真实的、完整的模样,也不失为一段值得探索的神秘未知的旅程。
程予今沉默了,肖惟这样的态度,稍微驱散了些许她对未来灰暗生活的绝望。或许让肖惟对自己产生感情,日后利用这份感情获取信息和资源的可能性,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样渺茫。
片刻后,程予今试探着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肖惟挑眉:“说来听听。”
“你把我弄到你身边,除了为了欲望之外,也有想把我作为棋子,向你家的政敌徐家亮牌的想法么?”程予今大着胆子问出了心中所想,既是想要求证,也是为了测试肖惟容忍的边界。
肖惟听完她的问题,先是蹙眉思索了几秒,然后才反问道:“是不是那天在聚会上,你偷听到什么闲话了?”
程予今轻轻“嗯”了一声。
肖惟轻笑一声,“既然你听到了,那告诉你也无妨。没错,就是这样。这确实考量之一。是在我爸默许下做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你从徐澈手里逃脱开始,你就注定会卷入这场漩涡之中。如果没有你,徐澈之前杀人的事说不定真就能瞒天过海,我爸也不会逮着机会对付徐部长。徐家和李家也不会陷入这般被动。你以为,在搅动了这样的浑水之后,你还能全身而退,做回普通人吗?”
这番话说完,肖惟的目光在程予今脸上流转,似乎在欣赏她听到答案后强作镇定的细微反应。
程予今的心沉了沉,却没退缩,又问了一个问题:“徐澈杀人的事,为什么当初没查到他头上?是因为那个徐部长么?”
“这倒没有。”肖惟摇头,缓缓给程予今解释,“如果查到跟徐澈有关,只要有铁证,徐澈绝对跑不了,徐部长再大的官也包庇不了。那个杀人案,应该是徐澈临时起意,排查受害者人际关系时,根本没他的影子。徐澈接受过专业军事训练和反侦察训练,他把现场痕迹处理的太好了,并且把线索引向受害者前男友。在排查无果后,这案子就成了悬案。我当时也完全没想过徐澈会是那个案子的凶手。是你逃脱后提交的证据,从上面检测出徐澈的DNA和死者DNA,才坐实一切。”
“原来是这样”程予今喃喃道。
肖惟没有立刻接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程予今。她能清晰地看到程予今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恍然大悟,有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认命般的平静?
“我知道你忍受着屈辱留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你如果想从我身上获得信息,或是想要借用我的资源,劝你还是收收心思吧。”肖惟淡淡说道。
程予今的心脏猛地一抖。她感觉自己所有挣扎和念想都在对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这句话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她垂下眼帘,避开肖惟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肖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并不在意程予今的沉默,继续说道:“徐澈是否会落网,取决于上面的博弈结果。”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异常冰冷,“除非徐部长被一撸到底,彻底失势,否则,我是不可能放任你,或者任何人,拿着那些线索,去做出任何可能搅乱局面的傻事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摆正自己的位置。”肖惟放下平板,走近程予今,目光牢牢锁住她苍白的脸,“你的价值,在于你的存在。你是我手里一张牌,一张可能有用,但也可能引火烧身的牌。在需要打出去之前,我必须确保这张牌不会自作主张。”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肖惟猜透了她的所有心思,也知晓她和赵组长的见面,肖惟绝不会允许她越过雷池一步,去触碰那根最敏感的、关乎家族利益的神经。
“我明白了。”程予今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认命后的疲惫,“我会记住自己的位置。”
“只是”她把剩下的话含在喉咙里,直直看向肖惟。
肖惟转身坐回沙发,拿起平板,“还想说什么就说。”
“你爸爸对上徐部长胜算是多少?”
肖惟的动作猛地顿住,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她猛地站起身,盯着程予今,瞪大了眼睛,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这表情迅速转化为带着浓浓嘲讽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极反笑。
“哈”一声短促的嗤笑从她喉间溢出,“程予今,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让你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觉?”
她走过来,一把掐出程予今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胜算?那是你配问的问题吗?那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窥探棋盘对弈的棋手孰强孰弱?你”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帮你爸提高胜算呢?”程予今打断她。
空气瞬间凝固。
肖惟脸上的嘲讽和怒意猛地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程予今。
“你说什么?”肖惟的声音低沉下来,“程予今,你是被吓疯了开始说胡话,还是觉得我像个傻子,会信这种荒谬的鬼话?”
程予今强迫自己迎着她的目光,她知道,此刻不能有任何一丝犹豫或退缩。
“我不是胡说,我被徐澈绑架时,他曾审问我,问我是不是被李家的对头收买,他当时和李宜勋的谈话,还提到过我偷拍那天,李家老爷子曾去过某某会所谈生意。我当时以为能让他这么如临大敌,是因为李家有踩线的勾当。可是现在知道了李家家族的庞大,以及李家与政治家族徐家结盟的关系,我明白了李家已不可能再做什么普通的踩线勾当。我猜测能够让徐澈冒险绑架我的,除了他本身的杀戮欲望之外,另一个因素应该跟政治有关,可能是政治献金。”
“政治献金?”肖惟的声音低沉而危险,“程予今,你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凭空捏造这种指控,会是什么下场吗?”
她松开程予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把你听到的、每一个字、原原本本说出来。徐澈和李宜勋当时到底是怎么提到政治献金的?在哪个会所谈的?说清楚。”
程予今在压力下艰难地回忆和叙述:“他们他们没有直接说‘政治献金’这个词但徐澈逼问我是不是被人雇来查他们资金流向李宜勋打断他,说‘那种事不可能留痕迹’还提到‘会所那只是打个照面,临近春节正常交际,即使有对头盯着,又能猜出什么?走的是股权代持与期权赠与,还有海外信托,过这么几道手,已足够安全’至于会所的名字,语速太快了我当时没听清”
程予今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肖惟脸上所有的怒意和嘲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眯起眼睛,思维开始飞速运转。
接近一分钟的沉默后,肖惟问道:“你确定你听到的是这几个词?原话就是这样?‘股权代持’,‘期权赠与’,‘海外信托’?确定是这样吗?”
程予今用力点头:“我确定就是这几个词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专业洗钱术语只是我一个普通人,之前不知道徐家和李家所处的层级,也不知道最近的换届,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也没敢想。”
肖惟快步走到桌前,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先快速在备忘录里记下了这几个关键词,继而打开加密聊天软件,给一个联系人发送了讯息。
她编辑着文字,“去做两件事:第一,彻底清查李聿修及其直系亲属、以及所有已知白手套,在过去三年内,所有涉及未上市公司股权代持和期权赠与的记录,特别是通过维京群岛、开曼群岛架构操作的。第二,同步核查李家关联的所有海外信托,重点查设立时间在最近一年内、受益人不明的。”
讯息发送后,她转过身,重新看向程予今。
“程予今,”肖惟开口,语气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你刚才说的话,如果有半个字是假的,或者是你绝望下的臆想”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刺骨的寒意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但如果是真的”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这个弧度化为了一个诡异的笑,“你知不知道你会面临什么?”
“我知道。短期内我会被保护起来,这一系列事件会被低调处理。徐部长倒台后,我或许会被精神病,运气好点会得到一笔钱被迫离开这里远走他乡。权贵阶层应该不会允许‘平民凭借关键信息扳倒权贵’成为可复制的模式吧?这个先例不能开。所以即使内部的败类清除了,我应该也不会有好结果。”程予今声音有点发颤,但还是较为平静地说出了这番话。
肖惟的笑意在唇角凝固了,她本以为这个问题会如往常般,引出更多恐惧的涟漪──眼底的颤栗、指尖的蜷缩,或是那熟悉的、被逼到绝境的呜咽。可眼前这个人,没有崩溃,也没有讨饶。她只是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结局。
“呵……”肖惟终于发出一声轻嗤,可这声轻嗤更像从喉间挤出的叹息。她走回沙发,拿起平板随意搁置在一旁。“你还真是个怪物,程予今。别人猜到这些,早哭着求我发发慈悲了。你倒好,自己就那么平静地给自己判了死刑。”
肖惟的目光重新看向程予今的脸,这次不是居高临下,而是带着探究,以及一丝罕见的柔和,“短期内,你确实会被保护起来。如果你说的事情属实,如果我们家拿到了详细证据,等徐部长倒台后,我不会让你落到那般田地。而且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黑暗。”
她脱下外衣,走向洗手间,“很晚了,现在是睡觉时间。调查结果没出来前,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睡吧。今晚我不会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