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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奇幻玄幻 > 尾尾有罪 > 第十一章窺探
  日光穿透纱窗洒落榻上。
  尾璃在晏无寂的怀里醒来。她仍未睁眼,便感到什么东西,轻轻贴上她的喉头。
  晏无寂正半倚于榻侧,一手支着头,姿态间懒,另一手则慢慢顺着她的颈脉滑动。
  他指尖缓缓绕着她脖颈上的那条脉线划了一圈,低声道:
  「看——完好无缺,有什么好怕的?」
  她转过身,将额头轻轻抵上了他的胸口,两条雪白狐尾也绕住了他的腰,轻道:
  「再抱一会才走。」
  他笑了笑,手掌覆上她的后脑轻轻抚了抚,淡淡道:「怎今早这么黏人。」
  尾璃把头埋入他颈窝,不满地张口一咬。犬齿倏然稍稍变长、变尖——正如小狐的牙。
  晏无寂略蹙眉头,项间已多了两滴细小的血珠。
  他驀地捏住她的脸颊,一手将人重重压回榻上,眼眸危险地瞇了瞇。
  尾璃眨了眨眼,毫无悔意。
  她也不知为何,只觉心底生出一念,偏要试他是否真在意她,会纵她、宠她。
  「还会咬人。」他低头粗暴地吻住了她,舌头探入纠缠,却勾住了她的丁香小舌,重重咬了一记。
  「唔!」尾璃退开了半分,俏脸一皱,小舌上一阵刺痛,传来丝丝血腥。
  晏无寂捏紧她的脸,又舔去她小舌上的血意:「下次再敢,便以灵藤堵口,一日不解。」
  尾璃心事重重,于魔宫漫无目的地绕了大半日,脚步终究还是再度踏进了魔市。
  舌尖尚留钝麻的痛意,每一次吞嚥都提醒着她——自己已沉沦其中。
  愈陷愈深……愈发在乎他、欲亲近他。
  肉体的缠绵已不足以抚平心底的渴求,她想要窥探他的心,去明白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
  晏无涯不会透露半句,她知道。
  这二兄弟乍看不和,却血脉相连,羈绊极深。
  不知不觉间,她又回到那幻术戏台的角落。
  「你来了。」那神秘女子笑道。
  女子身着火红纱衣,乌发盘起,梳作双丸髻,红纱掩面,只露一双淡红的眸子。
  「你知道我会来?」尾璃轻问。
  红衣女子不语。
  「那你也知道我是谁?」
  红衣女子眉眼弯弯,声线竟透出一丝甜美:「六尾妖狐。」
  尾璃身着凡间女子的浅蓝罗裙,一头乌发系成两条大麻辫子,妖气亦已特意盖去。
  她忽地胸间一阵紧张,指尖不自觉收紧衣袖:「那你也定知我为何而来。」
  红衣女子轻声吐出五字:「魔君晏无寂。」
  「你曾言……要以妖心为代价……」尾璃缓缓道,喉间似被勒紧,「巫族素来以意识为祭,你所求,莫非是一缕神识?」
  红衣女子轻轻摇头:「我可以不要你的神识,只需你替我办一件事。」
  「何事?」
  「明日,于申时至戌时之间,把晏无涯引至归命峰。」
  提及晏无涯的名字时,女子彷彿连眉眼都柔和了些。
  尾璃眼中多了几分警惕:「你想对他做什么?」
  红衣女子眼带笑意:
  「我不会伤害他,也不欲与魔界为敌。你只需告诉他——他一直等待的,便在归命峰。」
  她指尖掠过木案上的一盆清水,声音如梦似幻:
  「若你愿意传话,便凝神望进水中,屏却杂虑,只守心中唯一之念……」
  「一……」
  「念……」
  「不……」
  最后一字并未自红衣女子口中吐出,却在尾璃脑海中轰然响起——她已入幻境。
  「移……」
  这里是魔宫。
  烛光昏暗,灯影摇曳,整座殿堂彷彿罩上一层黯色。
  尾璃身处的幻象似从水中映出。水波偶然轻盪,镜象便泛起一圈圈涟漪。
  一个身影跪伏在地,衣袍散乱,双手颤抖地在地上捡拾着什么,片片晶莹碎裂。
  「为何会碎了?为何会碎了?」
  低哑的嗓音裹着一丝惊惧与茫然,令尾璃心头驀地一震。
  她定睛看去——那是晏无寂。
  容貌与她所熟悉的魔君别无二致,却少了几分锐利,此刻神情近乎失措,眼眶泛红。
  她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般神情。
  他将地上的碎片一片不落地扫入掌中。
  「父尊您说话……为何添寿灯会碎了?!」
  他抬首吼出,声音裂得刺耳。
  离晏无寂数丈,高大身影静默地端坐于鎏金魔座之上,长发如墨,鬓边银霜斑驳。
  尾璃看不清他的容貌,却即使在幻象中,也能感觉到那份古老、深沉的魔息。
  他未动,却有万魔臣伏之威。
  魔尊终于叹了一声:
  「你母妃阳寿早尽。添寿灯为她添寿千载……终有尽时。」
  晏无寂急促续问:「那她的魂呢?为何不全?」
  魔尊平静道:「添寿灯者,逆天而行。灯碎,魂碎。」
  晏无寂瞳仁骤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可知此事?」他颤声问。
  魔尊不语。
  「母妃可知,使用添寿灯会魂魄碎裂?」
  四周死寂无声。
  晏无寂猛然起身,将手中碎片重重砸向地面,发出刺耳的碎响。
  他抬脚迈步,怒吼如雷:「您为了强留母妃在身边,寧可让她入不了轮回——」
  「放肆!」
  那一瞬,一道紫光自魔座前乍现,未见魔尊有任何动作,那紫光已带着轰然威压砸在晏无寂身上!
  尾璃心头一紧,面色骤变。
  「咳……!」
  他整个人被震得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殿前黑玉石阶上,发出闷响。
  黑玉地面龟裂开一道深痕,他咬紧牙关,强撑起上半身,嘴角已渗出殷红血丝。
  魔尊仍静坐于座,连衣袖都未动一下,声音冷若幽泉:
  「不入轮回,又如何?与本尊共度这数千载——便是本尊赐予她的命数。」
  晏无寂听罢,猛地一掌拍地,愤恨地撑身而起,又欲再迈步逼近。
  魔尊的声音却再度传来,幽冷中多了一分训诫:
  「与其在此以卵击石,不若去做些正经事。」
  「塑魂……并非全无可能。」
  他语声缓沉:
  「人鱼之声、旱龙之骨、凤——」
  尚未说完,画面骤然崩碎,如同湖面被猛然掷石。
  尾璃猛地一震,只觉意识瞬间抽离。
  等她再睁眼,映入眼帘的已是红衣女子戴着面纱的容顏,以及木案上清澈无波的一盆水。
  尾璃一步步往幽漠殿的方向走,千头万绪,竟不觉脚下之路。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晏无寂夺了人鱼的喉头。
  他失去母亲的悲痛、质问父亲的愤懣……
  偏偏晏无涯当时年纪尚幼,从未真切体会丧母之痛,也无力替他分担半分。
  晏无寂的孤寂、悲伤……尾璃顿觉心头被狠狠捏住,教她胸口发疼。
  人鱼之声、旱龙之骨、凤……凤什么呢?凤凰吗?
  凤凰极罕。
  思绪尚未理清,忽听得一声惊「哎」未出口,便猛然一顿——
  竟与一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她仰首,对上那双清亮分明的少年眼眸。
  「你怎么在这里?」她懵懵地问。
  晏无涯一脸莫名地抬头望了眼殿前牌匾——幽漠殿。
  他住这儿。
  「是你为何在此才对吧?」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一身人界的装束:「你又去了魔市?」
  尾璃终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那个红衣女子……她让你明日申时至戌时之间,去归命峰。」
  晏无涯闻言,眉头瞬间一皱:「你又见她了?你——你不会进了她的镜象吧?」
  她咬了咬唇,眼神闪避,神情有些心虚。
  他脸色一沉:「你真的进了?她让你看了什么?」
  尾璃低下头,不语。
  晏无涯猛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走:「走!」
  她惊呼一声,被他带得踉蹌:「去哪?」
  「去找晏无寂,让他把你的神识取回来!」他的语气压着怒气,步伐又急又狠。
  「没有,没有!」尾璃猛地停下脚步,甩开他的手,喘息着道:「她没取我的神识!」
  晏无涯停住,转身道:「怎么可能?巫族从不白干活。」
  「她只是让我传话……说,你一直等的,在归命峰。」
  晏无涯脸色骤变,眸中微微震颤。
  尾璃察觉不对,低声问:「到底……归命峰上有什么?」
  他沉默了几息,忽而抬眸看向远方,嘴角竟勾起一抹极轻的笑意,似是松了口气般轻声道:
  「终于……到了。」
  尾璃愈发不解,狐疑问道:「你在等什么?是什么人吗?」
  晏无涯裂嘴而笑,笑容中带着些癲狂与期待:「我等了很久……比任何人都久。」
  他忽地深深望了尾璃一眼,道:「小狐狸,若我们无缘再见,乖乖待在晏无寂身边。气他,予你无益。」
  语毕,便转身入殿,头也不回。
  尾璃怔怔地望着少年的背影,心头涌上一阵不安。
  归命峰位于魔界西南尽头。
  此地常年无人踏足,崖壁耸立如刃,荒石嶙峋,无草无兽。若非那红衣女子点名此地,恐怕连晏无涯也不知此处竟名为「归命」。
  天尚未黑,整座山却已笼于黯影之下。
  冷风从崖谷间刮过,一层层在岩壁上来回回盪。
  而此时,晏无涯正躺在归命峰的石崖顶上。
  他嘴角叼着一根稻草,双手枕在脑后,双腿交叠,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得彷彿来此消间散心。
  风捲过他的银白衣袍,猎猎作响,他却浑不在意般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尾璃躲得远远的,藏在山壁后的一处岩缝中,悄悄望着那道银白身影。
  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到底在等什么?
  她望着崖顶良久,忽见晏无涯原本慵懒的身子忽然坐直,嘴角的草也被风吹落。
  他始终仰头望着天色,神情越发凝重。
  片刻,他动了。
  晏无涯双手握拳垂落身侧,长腿踱步于崖顶之上,一圈又一圈。
  尾璃从他那绷紧的后背与来回踱步的姿态中,第一次看见他不復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在焦躁。他等的人、或事,迟迟未现。
  尾璃观了观天,应已申时末。莫非红衣女子骗了他?
  正这般想着——
  整座归命峰的天色倏然一暗,阴云翻涌,顷刻吞没苍穹。
  晏无涯忽然仰首大笑,猛然张开双臂,迎风而立,声如狂雷——
  「来吧!」
  「本殿等得快疯了!」
  两道电光骤然划破云层,在灰蓝天幕上纵横交错,闪动不休。
  「轰——!」
  一声惊雷紧随而至,山峦震颤。尾璃猛地屏息,藏身的岩缝亦有碎石崩落,震得她指尖发麻、心跳如擂。
  忽而,一道雷柱自云端骤然落下,带着毁天灭地之势,轰然劈向崖顶那道银白身影——
  「轰——!」
  雷光炸裂,整座崖顶瞬时被吞入一片刺目的白芒,震得群山回鸣,风捲石动。
  尾璃瞪大双眼,胸口几乎停了跳动。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
  那道雷,实打实地轰入晏无涯的胸膛!
  而他,竟未退半步。
  少年身形虽微微晃动,却依旧挺立原地,衣袂翻飞,发丝狂舞,彷彿那雷非但未将他毁灭,反而点燃了什么。
  「这……这是……」尾璃呆呆地喃喃,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错愕与惶然。
  那不是凡雷。
  是天劫。
  一道、又一道雷霆,自天穹倾泻而下。电光如柱,连绵不绝,如万鞭抽身。
  晏无涯紧咬牙关,满身银白衣袍早已破碎焦黑,灼痕斑斑,皮肤寸寸龟裂。
  他仍倔强地站着。
  直到第七道雷轰然而至,雷光之中,隐有龙吟咆哮。
  「啊——!」
  少年终于低吼出声,被雷势硬生生劈得跪伏于地,双臂撑地,墨发凌乱,鲜血顺着嘴角滴落。
  焦灼的味道瀰漫于空气中,他背脊已被雷火烧得皮肉翻裂,骨影可见。
  他痛苦地仰首,对天咆哮道:「你来啊!你劈不死本殿,便让本殿渡过!」
  又是一道雷落下,将晏无涯整个人劈得蜷缩在地,身躯抽搐。
  尾璃在远处惊惧地看着。
  不可。
  他会死。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衝出去的。
  她只是想着——那是晏无寂生母的最后血脉。
  本能驱使下,尾璃六尾骤然舒展而出,齐齐挥舞如鞭,猛地朝那崩塌中的身影捲去。
  她只想将他拉走。
  拉离那片雷光轰鸣之地。
  尾巴刚一缠上他腰侧,她却猛然感觉像被什么力量攫住,整个人不受控般疾速掠向前方——
  轰!!
  雷光从天而降。
  那一道蓝紫色的雷,带着毁灭的气息,轰然劈在二人之上。
  尾璃顿时一阵耳鸣,身躯一震,脑海嗡嗡作响,一股剧痛如火焰从四肢百骸燎至骨髓,连灵识都一瞬模糊。
  「啊!……」
  下一瞬,她被重重摔在晏无涯身侧,两人一同伏倒于焦黑的山石之上。
  「你来这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惊怒与震慑,他睁大眼望着她,狼狈却目光狰狂。
  冥曜殿。书房中,墨香犹浓,静謐无声。
  晏无寂正执笔于案前,忽听天际传来一声惊雷。
  那雷,不似凡雷。
  他手中笔锋一顿,墨点溅于纸上,眸色骤沉。
  下一瞬,他已走出殿门,抬首望向西南方向。
  远处天色暗沉,云层翻涌如潮,雷火欲坠。
  「无涯……」
  他低声喃喃,音落之时,周身黑焰轰然而起,瞬息将他吞没。
  人影已没入空气之中。
  归命峰上,雷声仍未止歇。
  晏无涯此刻正伏在尾璃身上,双臂撑地,似欲以血肉之躯替她挡雷。
  可又如何挡得了?
  下一道雷再次猛劈而下,伴随轰鸣之声,将二人一同吞没。
  尾璃只觉那雷火如刀锋刮骨,痛得五脏六腑似都被撕裂。她张口欲呼,却连声音都发不出,喉头灼烧,气息混乱,眼前一片白光翻涌。
  雷还在落。
  她浑身颤抖,几欲昏厥,却在朦胧间,瞥见那伏在她身上的少年——
  他的脸……伤口正在慢慢癒合,血痕渐退,裂开的肌肤竟在雷中重生。
  更让她震惊的是——
  他的五官也在变化。
  眉骨似更深,轮廓线条愈发鲜明,唇形也从少年初成的弧度,褪去了稚气,竟多了一丝与晏无寂相似的凌厉与冷峻。
  身子压着她的重量也变得沉重许多,胸膛灼热,气息粗重。
  尾璃眼神一震,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便又被一波雷火吞噬。
  归命峰雷声已止,乌云已渐散去,天色一点点明朗起来。
  晏无寂方御黑焰而至,脚尖落在焦黑的山巔之上,映入眼帘的,竟不是一人,而是——昏迷的二人!
  一男一女叠压倒卧,男子伏在狐妖身上,模样极不堪入目。
  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
  晏无寂眉峰一拧,怒火隐隐自心底窜起。他一步上前,将男子从尾璃身上拎开,动作粗鲁得几乎像是在扯一条死狗。
  他猛地蹲下,急切地伸手探了探尾璃颈间脉息,又探向男子的颈侧。
  ——都还活着。
  他方才压下的怒火正要散去,眼尾馀光一扫,却倏然僵住。
  他看见了尾璃身后。
  一、二、三、四、五、六……七。
  第七尾初长未久,短些、细些,灵力未稳,正无力地垂搭在身旁的男子身上。
  晏无寂眸光一震,怒焰再起。
  他驀地伸手抓住那男子的脸颊,狠狠一捏,左看看,右看看。
  这张脸……轮廓变深了,眉眼拉长,线条凌厉,唇形紧抿,不再是那少年戏謔稚气的模样。
  身形也变了。
  少年原先所穿的白袍早已破裂,原本偏瘦的肩背如今更为宽阔,肌肉线条清晰分明,连身量都拔高了一截。
  晏无涯。劫已渡。
  这混帐,长成了男人的模样。
  晏无寂手上的力道将那张脸掐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本座让你乖乖等天劫,没让你拉本座的狐狸受劫。」
  随即粗暴地甩开他的脸,转而将尾璃抱起。
  怀中人无知无觉,小脸苍白,在他怀中微微颤抖,脸上还有被雷火灼烧出的焦痕与灰灰黑黑的尘污。
  晏无寂垂眸瞧了她一眼,声音狠戾:
  「竟敢替别的男人挡雷劫……还长了尾。回头再与你算賑。」
  说罢,他脚步一顿,冷冷低头,看向那仍昏着的弟弟。
  「……」
  一脚狠狠踹出。
  那力道极重,将人直接踢至数丈之外,撞上焦石,声响刺耳。
  晏无涯闷哼一声,半睁开眼,见是晏无寂,气若游丝道:「你发什么疯……」
  话未完,又昏了过去。
  晏无寂冷哼一声,不再多看,黑焰裹身,带着尾璃消失于原地。
  四周重归死寂。
  良久,一抹红影自岩石后现身。
  红衣女子收起遮气的结界,快步走来,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立刻蹲下检视晏无涯身上有无致命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