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旻殊曾在网上阅读过另一种心理现象,叫作“吊桥效应”。
吊桥效应是指在紧张或刺激的情境下,人们容易将生理反应误认为对身边人的吸引力,从而产生情感。
在极端经历的情绪中,人会误以为这种心跳加速是对吊桥上的另一个人产生的心动,但其实不是,只是因为那座吊桥上只有那一个人。
她后知后觉地认同,吊桥效应用来概括她和时近越那段关系的开始,再恰当不过。
跨年夜的伦敦眼附近有烟花大会。
烟花大会的票不难订,黎旻殊和几个室友便邀约一起去。
节日的伦敦格外热闹,到处都是华丽的装饰,大雪下得很密,天使灯点亮了,满城繁华,人影憧憧,多少驱散了在外游子的寂寞。
丁玲凌化了隆重的妆容,执意要在雪夜亮灯的大本钟前拍下浪漫的人生照片,庄梓莹举着相机给她拍摄,两人磨蹭许久,背景人流太多,还是没拍出想要的效果。
“咱们快点去河边占个好位置吧,等会儿人更多。”黎旻殊提议道。
泰晤士河边的视野开阔,烟花燃放时才能看到更美的景色。
丁玲凌嘟着嘴,对于没拍出照片很是沮丧,梁乔曼便提议:“那我和旻殊先去占位置,往前面那个方向,你们等会儿再过来。”
大家都没有异议,黎旻殊便拉着梁乔曼的手,踩着积雪,往河边挤过去。
她们来得早,占了个好位置,唯一的问题是等待时间很久,两人便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聊天,一面看起了沿河的游乐园,圣诞集市里搭建了简易的海盗船和旋转木马,很多人正在排队,海盗船上不乏有恐高的人正在尖叫,和河边欢谈饮酒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等得久了,离零点还有不到半小时,黎旻殊却突然感觉尿急,只好四处张望,寻找厕所,望见游乐园和集市的后面有一个临时卫生间,便急匆匆想去。
梁乔曼提醒道:“你快去快回啊,别错过烟花了!”
黎旻殊捂着小腹,连连点头。
解决完生理需求,黎旻殊长舒一口气,走回河边的路上,她想打开手机给家人朋友发送一条跨年祝福,却发现因为人群聚集的缘故,手机没有信号。
“伦敦这破网真是……”
她低头看着转圈圈的消息,不免感叹,人群涌动间,她的肩膀不慎撞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她条件反射地抬头,想说一句“sorry”,却发现被她撞上的男人一脸鄙夷。
这是个欧洲白人男性,带着黑色兜帽,手里拎着一瓶啤酒,微胖的壮实身材,看着年龄不大,但却对她竖起了中指,嘴里骂骂咧咧:“Fucking chinese,go back to your country!(去你妈的中国人,滚回你的国家去!)”
这是典型的种族歧视者,黎旻殊在网上刷到过很多这样的案例,但现实中遇到还是第一回,她难掩怒意,有样学样,也竖起中指比了回去,生平第一次说了英文粗话:“You fucking racist!(你这个该死的种族主义者!)”
但这个欧洲白男明显没有被她吓退,反而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试图提起她的领子质问。
怎么不像网上帖子说的那样,种族歧视者不都是欺软怕硬的吗?怎么她学网上的案例回骂,反而激起了他更激烈的情绪。
黎旻殊往后退了两步,她的理智回炉,才嗅到这人身上酒气冲天,定是喝多了,她开始后怕,脑子迅速计算逃跑路线。
但这个欧洲白男明显失去了理智,他伸手揪住了她的毛衣领子,手中的啤酒瓶被他甩在了地上,碎片崩溅,引发了周遭几个人的尖叫。
情急之下,黎旻殊想求饶,但实在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除了“sorry”之外,她竟然想不出别的英语词汇。
白男将她的领子向上提起,她反手揪住自己的领口防止窒息,脸涨得通红,她看向周边的人想寻求帮助,却见许多人都避而不及,她只好绝望地闭上双眼,认命在这跨年夜悲惨地挨一顿揍了……
眼前的黑暗中,她听见一阵闷哼,随后脖子上的束缚松却了,双脚平稳落了地。
她睁开眼,却见白男面颊受创,倒在了地上,而时近越正站在她面前,他甩着涨红的拳头,撸起两臂的袖子,转头问她:“没事吧?”
她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白男显然不想善罢甘休,他从地上撑起身体,试图回击时近越的脸颊,时近越向她这边侧了侧头,躲开了,顺带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护在了身后。
“I have already called the police.(我已经报警了)”时近越高声警告他,用手指着河边的维护巡警。
正好河边的巡警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张望过来,白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打算愤愤地离开。
黎旻殊松了一口气,却见侧身离开的白男不死心,不知何时从地上捡了啤酒瓶的碎片,往她脸上扎过来。
紧急时刻她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举起双臂挡在自己的面前,但预想中的痛感并未发生,有另一只手臂挡在了她的面前。
碎片划过他的小臂,扎进了他的皮肉,血液溅出来,滴落在了积雪上,染出艳丽的颜色。
恰这时,烟花在伦敦的夜空绽放,绯红的火球在灰蒙蒙的雪夜暮霭中短暂地腾烈着,劈里啪啦地响着,人群沸腾欢呼着互相道贺新年的第一秒快乐。
黎旻殊的头很胀、心跳很快,她感觉悬浮的恐惧在烟花绽放的这一刻落了地,她的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掠过异国新年的浮华,找到她的命运。
几个巡警从人群中挤过来,询问他们的状况,那个白男在见血后立马逃之夭夭,时近越用左手捂住右臂的伤口,用流利的英文扬声跟警察说明了刚才的情况。
警察想问询一下他身旁的女性受害者,却见她双手捂脸流泪,正在情绪失控中。
这里情况混乱,人太多,不方便沟通,时近越便表示,他们可以在明天去警察局说明详细情况,警察留下了最近的警察局地址、道了新年快乐便离开了。
黎旻殊哭得喘不过气来,她指着他的伤口想问他痛不痛,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我们往外面走走吧,这里人多,空气也不好,我们到外面缓一缓。”他似乎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虽然空中烟花的声音过大,但他凑在耳边的声音却很清晰。
黎旻殊满脸泪痕,胡乱地猛点头。
于是在这个暴雪的跨年夜,她和他,逆着人流,无意识地往外走,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揪着他的外套下摆,依偎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肩头,而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频率比刚才打架时更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