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性很罕见,通常都是假性,两套器官会有一套明显发育不完全,叶燃这种几乎都发育完全的近真性就更少了。他的性别认同是男是女啊?”
“男。两套器官共存会影响健康吗?”
“应该不会,起码现在看没什么影响……”杨医生翻着检查报告:“他内分泌系统比较复杂,是雄性激素占主导,但雌激素和孕激素水平也维持在一个特定水平。这次突然出血,是他之前服用过紧急避孕药。”
“……因为避孕药?”
“对,”杨医生解释道:“这种药是超高剂量的孕激素,他服用后等于是强行干扰了分泌系统,激素一升一降剧烈波动,就刺激了休眠状态的女性组织,导致了出血。不过不用担心,只是药物引发的一次性反应,等激素重新稳定就没事了。你是他的……?”
“哥哥。”
“你弟弟要避免再服用避孕药之类的激素药物,每年定期做健康检查。止血的话得看自身激素系统恢复速度,时间可能长也可能短。还有就是,看血检他营养不良,注意补充营养。”
萧鸣雪应下,存了杨医生的联系方式,又听他道:“性别认同是男的话,身体这样应该不好接受吧?等各项身体指数达标,有意向可以再做个全面的检查和心理评估,考虑做女性组织移除手术。”
萧鸣雪说好又道谢,走出了诊室。
叶燃衣服裤子都染了血,换了身护士给的病号服,披着萧鸣雪的外衣抱着肚子坐在走廊上等他。
萧鸣雪远远地看着叶燃,轻轻呼出一口气,朝他走过去。叶燃在他面前忽然跪在地上血崩似地流了一裤子血,他着实被吓到了。
萧鸣雪走到叶燃面前,叶燃抬头,脸白得和后面的墙一样。
“好点没有?”
叶燃点点头。
“能走吗?”
叶燃摇摇头。他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一动血还哗哗流,感觉很不好。
萧鸣雪转过身背对他蹲下,“上来。”
叶燃也不矫情,穿好外套趴上去,让萧鸣雪把他背起来,终于觉得安心了。
到家后叶燃吃了止痛药,僵硬地躺在床上,萧鸣雪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把医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实在抱歉,是我那晚的错。”
“没关系的,你也不知道嘛。”叶燃想着医生说他几乎是真性双性的话,说:“不过你之前跟我说,停了药后胸会慢慢变回原样,但我的胸四个月前开始就没再变小了。看来不被用药养,我或许也会长成这样。”
“可以做手术。”
“嗯……但它们是我的一部分,以前族里的婶婶就跟我说过这种可能。”叶燃道:“就算今天真的迎来生理期,我大概也就是觉得不适应和不方便。”
他天生和大家不一样,但是从小族人都把这种不一样说成是特别而不是奇怪,他就也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在道河把人吓得大叫推倒他骂怪物,他最开始也只是害怕,觉得奇怪的是他们不是自己。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被拍照片威胁的时候,我短暂地恶心过身体几天。我知道不是我的错不该那样,但还是忍不住。”
萧鸣雪说不出安慰的话。
有些事情没办法过去也很难和解,在孤援无助的时刻确实容易通过自我攻击来发泄情绪,即使那不是自己的错。
“我和易书说好了,”他道:“一个月后你再去新店。”
叶燃忙想说不用,萧鸣雪又道:“工作不着急,先养好身体,在这里有情况找医生也方便。”
叶燃没多犹豫就答应了。这样也好,他可以多在萧鸣雪家住一个月,算是因祸得福了。
第二天萧鸣雪去上班,叶燃在家待着无聊,去书房桌子上拿了一支钢笔,没看到墨水。
他发消息问萧鸣雪墨水在哪,萧鸣雪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说可能在书桌抽屉里,叫他自己翻翻看,他打开第二个抽屉就找到了。
叶燃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十页字帖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写完,很有成就感地往前翻,丧气地发现前面有些他都不记得了。
他想着再买一本来写,平时晚上才回来的萧鸣雪回来了。
他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盖好笔放着,走去玄关:“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嗯,吃了没?”
“还没。”
“一起吧。”
“好啊。”
叶燃求之不得,他好久没跟萧鸣雪一起吃饭了。
萧鸣雪换了鞋,在叶燃伸手前提起两大袋东西,走进厨房。
叶燃跟过去,“哥,你去洗澡吧,要吃什么我做。”
“不用。”
萧鸣雪说着洗手拿出几样菜,把其他都放进冰箱。
叶燃拿过菜盆,“那我帮你洗菜吧。”
萧鸣雪还是说不用,烧水炖上药汤,开始做这久以来的第一顿饭。叶燃边看着他弄,边写口头日志。
“哥,钢笔很好用,我拿了黑金色那只,其他都太重了,你用的时候手不累吗?刚刚我写完了那本字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发现前面学的又忘了,看样子还得再买一本。对了,今天我有好好吃药,那个药味道比道河阿婆弄的药好吃多了,味道都不算苦。”
“哥,你呢?今天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萧鸣雪洗好米,“还行。你还疼吗?”
“有点,但比昨天好多了。”
萧鸣雪点点头,没再说话。
吃完晚饭叶燃算着日子浇了花,修了修叶子,闻着满屋的汤药香味又饿了。萧鸣雪说还不能喝,他就坐在客厅要睡不睡地看电视。
萧鸣雪洗过澡,想到叶燃说他记不得自己学的字,进书房找了本散文集和纸笔,把书桌腾出一半放上椅子,叫叶燃进来。
叶燃迷瞪瞪地到书房,“哥,怎么了?”
萧鸣雪手往左边的空位一指,“过来坐。”
叶燃不明就里地过去坐下,萧鸣雪把新的笔记本和笔,还有本看起来很新但有些泛黄的《人间草木》推到他面前。
叶燃看到书就有些头疼:“哥,这是要干嘛?”
“看书。”
“我好多字不会的。”
“不会就查,每天一篇,最后把讲了什么写在本子上。”
叶燃随手一翻就看到好几个不认识的字,字都认识的连一起又读不懂,“哥,能不能换本简单的?”
“你先试试。”
“好……但是能不能两天看一篇?”
“不能。”
叶燃在萧鸣雪还不开始吗的眼神中翻开书看起来,虽然不时得停下来查字,但读着有趣也不觉得麻烦。
萧鸣雪看完自己的材料,叶燃还没读完,看了看时间去厨房盛汤凉着,到阳台抽了支烟,散了会儿烟味才回书房。
叶燃总算看完了,打开笔记本记读到了什么,结果提笔屡屡忘字。他拼音学得不错,不会写的都用拼音代替,记得什么写什么,磕磕绊绊但又工工整整写了大半页。
萧鸣雪就看着,等叶燃写完叫他去喝汤,自己把错字和拼音填上,让叶燃每个写三遍,再造一个句子。
叶燃喝饱只想睡,趴在桌上磨磨蹭蹭地写,到最后发现比以往写字帖学会得多又精神起来,欣喜道:“哥,今晚学得比我白天写十页字帖都多。”
萧鸣雪检查完抄写和造句都没错,合上本子放下,“觉得难吗?”
“有点。”
“慢慢就好了,明天看前再复习下错字。”
叶燃撑着脸点头,说话的语调随着抬头低头起伏:“好,我会的。”
医生说出血时间可能会有点长,叶燃有心理预期,但没想能持续快两周。
七天还在出血的时候,他去医院检查了一次,医生说正常,他也就不管了,照常去花店帮忙,还嘴馋地偷偷去吃槐海特色凉拌和冰品,结果又疼。
萧鸣雪在那晚对叶燃好得就差把饭喂到他嘴里。第二天却买了份一模一样的拿回去,吃饭时专门放到他面前,但什么也不说。
叶燃闻着香但不敢再馋,苦哈哈地跟萧鸣雪认错说不敢了,求他把吃的拿走,从此乖乖忌口。
刻意练习下,叶燃的阅读速度慢慢快了起来,一周后变成了一天看两篇,很快把《人间草木》翻完了。看完后他得令去书房再挑一本,翻翻找找在被沙发挡着的书柜角落,看到一本破旧得与书柜上其他保存完好的书格格不入的《荒野之狼》。
叶燃拿出来粗略地翻了一遍。
书的开头几十页上密密麻麻地注满了拼音,笔画多的字画了圈,空白处都是歪七扭八的仿写。但越往后翻标注和圈越少,一开始写得连他现在都不如的字,也慢慢变成印刷体,然后连笔潦起来,变得有风有骨又熟悉。
叶燃好像有点懂萧鸣雪为什么让他这样认字练字了,因为他曾经试过觉得有用。
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被揉过又展平的照片。照片有三格,都是同个在不同地方笑得很开心的小男孩。
叶燃看到小男孩左眼下睑缘的黑色小痣,才依稀认出来是萧鸣雪。
实在太不像了,从神态到表情都是。
叶燃从遇到萧鸣雪都没见他笑过,顶多就是眼神柔和气场松弛。
他问过萧鸣雪为什么都不笑,萧鸣雪没答,反问他为什么不吃香菜。他说不上来,上网查了是基因决定的,虽然还是不懂,但挺理解那种就是不会的感受,信以为真了。
但这不是挺爱笑吗,还笑得完全看不出来长大会说出没办法不会笑这种话。
叶燃摸了摸照片上萧鸣雪的脸,捧着书脊把照片放回去,翻得太旧的书页在他一轮粗翻后叶片一样不服帖地浮散开。
叶燃眼尖地看到有一页上用钢笔写着:“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怜……”
他轻轻翻开那页书,完整的句子露出来:“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爱,我只要绝对的物质和声色,还有夸奖与嫉妒。”
纸张平滑字迹工整,只有转笔处的力道可以看出写字人当时可能不那么平静。
叶燃指尖抚过那两行字,心口酸涩的感觉又来了。
他合起书放好,把沙发推回原位,重新找了一本简单的散文集。
萧鸣雪说过,他从山里出来后的几年过得不好,救他对他好是想要借他弥补以前的自己。那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以前就缺什么,他对自己做得有多好,当时就有多需要帮助。
萧鸣雪在山里待的时间比他长,来城里的岁数比他还要小,过得肯定不止是“不好”吧。
他回不去对以前的萧鸣雪做什么,但对现在的可以。
叶燃踌躇满志地开始想自己能为萧鸣雪做什么,最后扎心地发现萧鸣雪好像除了浇花的其他什么都不缺。
那就把花养好吧。
叶燃想好就做,隔天买了几个小盆栽放在萧鸣雪卧室和书房,还在阳台花架空闲处放了一大盆各式各样的肉植。
这些天他也摸清了萧鸣雪的口味,跟着视频学习,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等他回来吃。只是他煲的汤始终没有萧鸣雪煲得好喝,隔三差五还是要他动手。
易书有时会来蹭饭,说叶燃把绿植们都管得很好,萧鸣雪把他管得很好。叶燃红着耳朵假装没听见,说花长得是不错,易书就在旁边笑。
偶尔萧鸣雪加班,叶燃一个人在家闷,就会去附近公园逛逛,那里有几只流浪猫,他第一次去就被蹭裤脚。
他想带又带不回去,萧鸣雪看起来就不会喜欢小动物,他也马上要搬走,就在附近的宠物店买了猫粮存着,每次去都拿点去喂。
萧鸣雪发现后说流浪猫可能有传染病,叫他以后不要凑到猫嘴边去喂,在周末和他把流浪猫送去了收容站。
叶燃没猫玩就拾起木雕活,买了小木块刻着玩,满意了就放去书房的置物架和书桌上给萧鸣雪看,不满意就自己收着。
萧鸣雪还是很忙,不过现在都还算好的。
前些年他几乎全年无休,每天睡四五个小时,边读书边和朋友搞研发卖专项,后面还一起创了业,钱赚不少,也是真的累。
毕业后他在和朋友的公司待了段时间,后来回国进研究所,现在主要做研发,不时被邀请去做技术顾问,总体来说没以前忙,但总归还是忙的。
只是他现在再忙都非必要不加班,能推的出差都推掉,尽量每天到点就回家。
团队和同事一开始有种萧鸣雪这个仿佛有永动机的高端AI生出自由意志,不劳工了开始老公的不可思议感,习惯后不仅乐见这个转变,还跟萧鸣雪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恋爱了。
萧鸣雪说不是。
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加班,还兼工了炖汤和小学语文教习来赎错——叶燃因他这样又营养不良,他遵医嘱给叶燃做身体食疗,顺手也帮他做了个精神食疗,教他如何有效习字,每天晚上给他批错。
叶燃平时看起来萌,学起东西倒不慢,还非常知恩图报地把他家里的花养得很好,甚至照顾他的生活。晚上不想看书想摸鱼了,还会给他切点水果倒杯水。
萧鸣雪觉得自己判断对了,叶燃确实什么都不懂,而且很会听话,说清楚关系之后就把他当哥哥,没再说什么要上床的话。
他们的关系在一来一往中变好许多,连他痕迹都不多有的家里,开始有了叶燃的痕迹——沙发上的玩偶抱枕、花架上和房间里的多肉、吧台上的彩色马克杯、阳台上的半个木雕台、分出一块地方的书桌,还有上面越来越多的木制小玩意。
这些变化萧鸣雪不排斥讨厌,这样过生活他也不感到乏味,细细寻思脑子里反还蹦出温馨两个字。
之前他觉得他们不会有太多交集,叶燃去新花店就慢慢不再管他,现在却觉得把他养在身边也不错,最起码家里的绿植不会总是死了。
快三月中旬,叶燃体检完身体指标好了不少,经萧鸣雪批准,才拖拖拉拉发信息给易书说可以去上工了。
这一个月过得太舒服,他都不想搬出去了。
但是不能不搬,这里离新花店太远,他也没什么理由能留下。
叶燃趴在书桌上看着查错字的萧鸣雪,想着这一个月的生活,努力压住弯起的嘴角。
他能明显感受到萧鸣雪对他的照顾和转变,比以前要家长,比弥补要亲近,像是他叔叔对他的样子,萧鸣雪好像把他当成了弟弟。
叶燃看着萧鸣雪像美工画一样轮廓凌利的侧脸和性感的喉结想,当萧鸣雪的弟弟是挺好,但他更想当给萧鸣雪声色和夸奖,以及很多很多爱的人。
易书说了三个月内必有正桃花,现在一个月过去,他们关系好很多了。还剩两个月,他想让萧鸣雪知道他不止可以做他弟弟。
叶燃两周之后进步就很大,每天不需要改多少错,字也写好看了些,就是会颠倒笔画,细节上分不清。
萧鸣雪一一圈出来,把正确的写在旁边,放下本子看到叶燃在眼神期待地发呆,问道:“要去花店很开心?”
叶燃从桌上起来心虚地说是,拿过批改好的本子,看圈出的错处和昨天差不多,都是横画长短没分清,提笔按照老规矩抄错造句,默默在心底想:不是去花店开心,是想到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