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降低车速,好声好气的道:“今天没解剖。”
“那你一天到晚做啥呢?”
“没解剖就没什么事,想做什么做什么。”做指纹是他江远自愿做的,不能算是法医的工作。
小卖铺门口的闲汉和大妈们交口称赞:“要不都说公务员好呢。你看人家在国家单位上班的,一天到晚啥也不干都能拿钱。打工的哪能行啊,像是租我前楼的,一群年轻人,都是天黑了才回来,有的小夫妻一起早出晚归的,累的脸都是黑的。”
“租我房的年轻人也是,有几个骑自行车的,骑的还没我快。”
“说的是,还是得当官,你看拆迁办的几个货,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上次拆东头的时候,我那树明明就有十公分,硬说9公分,少算好些个!”
“我儿子就是不好好读书。我之前没办法,给儿子找了个银行的临时工,先头存了两箱子还不够,三五不时的就让人存钱,说是什么存款业务。一存就是50万,80万的。家里塞的到处是银行送的油,根本用不完。对了,哥几个有想炸东西的,到我那里提油去。”
“不用,不用,一样的,到处塞的是油。”
江远听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聊天,感觉又像是回到了村里一样。他从读中学开始就住校了,等大学读完回来,正好错过了江村人脱贫致富,再由富而豪富的日子。
礼貌的笑笑,再缓缓通过小卖部,经过另一群大妈占据的广场,以及一群中青年占据的快递点,就到了自家楼下。
而在自家斜对面的公共礼堂,热热闹闹的丧葬仪式正在有秩序的进行。
光头的和尚,长发的道士和短发的神父各占一角,各显神通。江村小区的有钱十好几年了,加上善男信女众多,早就是各路人马争夺的重镇了,别说十七叔死于非命需要多交几份买路钱,就是村里的猫死了,都有人要办水陆道场的。
江远的老爹江富镇照例在厨房里帮忙,他煮的牛羊肉是村里一绝。而在村子里,一旦建立了这样的人设,那婚丧嫁娶就少不了要积极参与。
江远也习惯了这种活动,停好电动车,就在跟前找了个地方洗手洗脸,接着自觉的前往厨房帮忙。
他常年负责切土豆丝,切红萝卜丝等等。
“今天忙不忙?”江富镇给牛肉撇了血沫,过来问了一句。
江远正好放下菜刀甩甩手,道:“不太忙,做了点别的事。”
“今天没切尸体吧。”江富镇又问了一句,旁边的花婶也看了过来。
“没切。我到单位这么久,也就见了一次尸体。”江远做出了详细的解释。
旁边的花婶不由拍拍胸口,放心下来,接着不好意思的换了个表情,强嚎道:“十七叔……呜呜,说起十七叔,我就心里膈的慌,好日子才过了多久,唉……”
江远镇定的等她哭完,问老爹道:“十七叔和十七婶都不在了,席是谁办的?”
“你五叔掌总的,礼金去了费用,说是给十七叔的娃娃上学用,就是江乐,你记得吧。”江富镇一边说,一边搅和搅和牛肉锅。
花婶在旁道:“江远一会记得出去拍照,你们小一辈的都出去读书的,有的人一年都见不着几面,有机会就多拍几张相,多看看,至少认个脸熟。”
江远应了一声,等手里的菜切完了,就听有人喊拍照了。
江远出了厨房,便见十几个年轻人,热热闹闹的站在一颗树下摆起了姿势。、
专门请来的摄影师,还特意提醒:“咱们往右边站一点,左边容易拍到和尚。”
“拍到了就ps掉嘛。”一个女孩子摆好了pose道。
摄影师好言好语道:“和尚们的光头容易反光,后期可以把光头p掉,但反光显的脸大。”
女孩子迅速的走出了阴凉地,看到江远,赶紧招手道:“六堂哥,你到中间来嘛。你才下班?”
“是。”江远走了过去。
“我和哥先拍一张。”堂妹甲说话间就比了个剪刀手在脸前,且拉着江远喊:“一起做。”
“翻个面吧。”江远比了一个剪刀手,但将指甲的一面对着镜头,并解释道:“从照片里可以提取到指纹的,所以,这个动作比较危险。”
堂妹甲听话的将手指翻了过来,然后向几个过来玩的非江氏同学吹嘘道:“我哥是做法医的。十七叔就是他解剖的。”
“法医……法医还真的是挺帅的。”几个非江氏同学凑到一起,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一名正在比耶自拍的女生停了下来,看看江远,大胆的道:“法医哥哥,你看看我拍的照片。你刚刚说照片里可以提取到指纹,其实提取到,他们也用不了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指纹是要跟一辈子的。说不定……”江远决定说的严重一点,遂道:“对方有可能拿着你的指纹,解锁你的手机。”
女生的思维被代入,转瞬大惊失色,忙道:”我都发好多照片到朋友圈了。”
“美颜过的照片没关系。”江远轻易的安慰了对方。
……
第15章 平静的葬礼
“节哀顺变。”
“请节哀。”
江远跟着父亲,到棺前拜过,稍呆片刻,就迅速走了出来。
江富镇边走边叹气:“爹死娘囚,可怜了孩子。还有你叔公叔婆,有的辛苦了。”
十七婶的案子尚未宣判,但任谁都能预见得到,十七婶就算不被判死刑,也会在监狱里呆相当长的时间。两人的儿子江乐还在读书,如今就变成最伤心和最受伤的人了。
江家村人虽富,在这件事上能做的也很有限。江远也是见不得这种场景,离开礼堂,回到厨房,才觉得情绪恢复一点。
“你十七叔的毛病就是太省了。”江富镇带着回忆,道:“以前村子里条件不太好的时候,他就是煮肉都不舍得打沫子的人,后来还跑去开小餐馆,其实没必要的,他那个店说是赚的不少,但都是没算房租和夫妻两人的人工的,前期的成本也不算,利息也不算,后来他用拆迁赚的钱跟人合伙开店,又投资,赔了不知道多少……你十七婶闹他,也情有可原。”
“我看十七叔挺胖的。”江远道。
“吃餐馆里的剩饭剩菜吃的呗。”江富镇撇撇嘴:“没钱就算了,有钱还这么抠,你十七婶不发飙才怪呢。”
江远对十七叔没什么印象和了解,但从他获得的蛋炒饭技能来看,老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尝一下。”老爹捞了一块牛肉给江远,又给补撒了一点盐。
煮肉时放盐,会让肉质紧缩,变的耐嚼而不易软烂,所以,喜欢肉味重一点,喜欢紧实口感的人,比如许多蒙古人会在煮牛羊肉时先放盐,而喜欢松软肉质的话,则应该反其道而行。
江富镇煮的牛肉烂而不散,用手一撕就能分开,但咀嚼起来又有不错的弹性,江远一边吃一边点头。
“给你们那群年轻人端一盘过去。”江富镇等江远吃了两块牛肉以后,又装了一大盘脂肪微黄的牛肉,递到了江远手里。
刚煮好的牛肉,肉嘟嘟的在盘子里上下微弹,好像被拨动的心肌。
江远直接将肉端到了广场上,果然受到了不爱吃席的年轻人们的欢迎。
“要有烤串就更好了。”堂妹甲吃了一块肉,略略填了些肚子,就开始提出新要求。
“我去拿。”她的一名男同学积极响应。
“要是有螃蟹就好了。”堂妹乙看向同来的男同学。
“我去。”男同学擦了嘴就跑。
一会儿,江远等一群年轻人面前,就堆满了盘子,众人像是野餐式的瞎吃瞎聊,颇为放松。
直到江远的电话铃声响起。
看着江远拿出电话,堂妹甲两口咽掉嘴里的肉,急切的问:“江远哥,是不是有尸体了?”
江远只能笑笑,然后起身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江远,你是不是把那个故意伤害案的嫌疑人找到了?”大队长黄强民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的灌入江远的耳中,语速颇快。
江远“恩”的一声,道:“指纹是比中了,我提交到系统里等专家复核了……”
“专家确定了。”黄强民打断了江远的话,接着道:“是你做的就行了。恩,做的不错……”
大队长说话的时候,声音就越来越远了。
江远继续应“是”,没等到大队长继续说话,只听耳机里传来混乱的命令声:
“让二队的都爬起来,直接往青白市走,到嫌疑人家里去。三队的去嫌疑人父母家,仔细一点搜查。我现在让人出函,打电话过去……如果找不到人,两队人直接去电厂,注意保密,跟当地派出所打好关系,嘴甜一点,随时报告……”
命令声中,黄强民挂掉了江远的电话。
江远收手机,抬头看看已是漆黑的天色,不觉为二队和三队的刑警们哀叹一声。现在集合出门,要是抓住人了,那就接着审讯,办案,准备各种物证材料;要是抓不住人,按黄队长的要求,那就得去嫌疑人的工作单位等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接着再回到上一个循环……
“江远哥哥,你要去单位吗?”堂妹甲的闺蜜送上两根烤串,满眼期待。
江远接过了烤串,吃了一口,咽下,才道:“不用去,没我的事。”
抓人这种纯粹的外勤,要不要刑科中队的人,只取决于人手是否充足,以及该成员是否年轻健硕像头牛。现在看来,江远暂时是不用充当基本劳动力了。
当然,抓捕的同时配备现勘,摄像等岗位,也是非常合理和先进的。当场拍照,录像,乃至收集物证也是非常有利于后续办案的。但在现实的操作中,这种程度的现勘直接都是刑警们兼任的——假如需要,他们还可以提取指纹,搜集可能含有dna样本的物证等等……
以上非常现实的操作,就好像把骡子当牛用,又把牛当驴用一样,大家都是大牲口,谁也别羡慕谁。
晚间。
清河市宁台县局刑警大队二中队和三中队的民警们,紧张的赶往200公里外的青白市,拍着当地民警的马屁,准备着布防蹲守等一应事宜。
江远和参加十七叔葬礼的一众堂兄弟姐妹等亲友们认真的吃着烤串,刷着抖音。
凌晨。
刘文凯紧盯着犯罪嫌疑人回家,一声断喝,肾上腺素迸发的开启了抓捕行动。
天空星辰闪烁,微风吹拂,路边小草摇摆,偶尔有碰杯声与聊天声传来。
入夜。
刘文凯以及二三中队的警员们,趁夜赶路,返回宁台,一路颠簸困倦自不必说。
江远翻了个身,抿着嘴,绷着脸,仿佛梦里出现了难解的迷案。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平静的葬礼。
第16章 复查
宁台县的清晨,还有一丝丝薄雾。
江远骑着电动车,进到刑警大队的院子里,胳膊上已有些许的湿润。
“早。”一名路过的警员,很自然的向江远笑一笑。
江远愣了一下,忙回了一声:“早。”
到单位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在路上被人问候。而问候他的民警看着有些眼熟,江远却是没想到他的名字和单位。
摇摇头,江远转身进楼,中间又有两人点头打了招呼。
虽然大家都是行色匆匆的状态,但江远的情绪也不自觉的变的开心起来。